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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动回顾 | “当我看到摄影机的时候,我看见了诠释权”

2019年10月09日 新闻来源:   阅读量:
大家好,我是镇镇。5月17日,《日常对话》电影放映活动在法国文化中心顺利落下帷幕,我和团队伙伴算是松了口气(可以继续忙下一阵啦/捂脸)~
超级幸运的是,这次活动我们不仅邀请到导演黄惠侦来到活动现场,还请到了电影人程青松、独立电影导演袁园、拉拉母亲逍一起在映后与惠侦导演做了对谈;此外,对性与性别少数友好的法国使馆、瑞典使馆也给活动提供了大力支持,在这里特别感谢。要感谢的还有镇镇的工作伙伴们,大家鼎力相助使得活动顺利举行(比心)。
这次我也特别邀请朋友N.为活动撰写了这篇回顾(兼影评)文章,以飨更多没有来到现场的伙伴。N.在文章中写道:
 
“把镜头回转,对准自己,《日常对话》向我们展现了导演是如何诠释暴力、底层、女同志、母职、父权、生死观、爱……更重要的是,这部影片展现了如何不让自己成为自身生活的“局外人”,如何撕下身上的标签,使生活还原为生活,而人还原为人。”
 
带上“性与性别少数”的标签出现在公众面前——我们需要被看到,再揭掉这些标签——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。这也是镇镇希望在517不再恐同恐跨恐双日希望看到的:现身、去污名,也彼此相认、共同探索多元的生活方式。
注:文中除黄惠侦导演外,其余人物均为化名。
黄惠侦导演与女儿小友(化名)
 
我趴在地上,藏身黑暗的角落,用两根手指“走来走去”地和小友玩角色扮演。6岁的小友很会编故事,还煞有介事地指导我的手指进行表演。一番波折后,好人终于得救,坏人终于伏法。小友探头出去望了望仍然在演讲的妈妈,又缩回来,非常大度地跟我说:“妈妈还在讲诶,那你跟我聊天好不好?”。
 
小友的妈妈,是纪录片《日常对话》的导演,黄惠侦。从小友的身上,我总是可以看见她的影子。精灵一样小巧的身形和漂亮的眼睛,言语温柔,会为了很小的事情认真道谢。
 
结束后,黄惠侦导演问我和小友刚刚是不是在讲故事:“是小友在讲,还是小N在讲啊?”。
 
“都是小友讲的,小友超会编故事呀。”
 
听了这话,黄惠侦温柔地笑起来,拉着小友告诉我们:“我总说她有当编剧的天赋,就像她阿嬷一样。”
《日常对话》剧照

在纪录片《日常对话》中,阿女(黄惠侦的母亲,小友的阿嬷)堪称一位“人生编剧”:职业编剧编造的是舞台上、银幕上的情节,而阿女编造的,是自己的人生。阿女是一名女同性恋,年轻时被家里安排嫁了一个好赌嗜酒的丈夫,又生了两个女儿。丈夫经常打骂她和女儿,终于,忍无可忍的阿女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逃出了那个家。由于没有户口,两个女儿无法上学,阿女只好带她们做“牵亡”(一种超度仪式)维持生计,还要躲避丈夫的寻找。后来,丈夫自杀,阿女和孩子们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……
《日常对话》剧照

当黄惠侦的镜头对准母亲的前女友们时,才意外地发现,原来母亲向周围人隐瞒了自己的过去。在阿女的叙述中,黄惠侦和妹妹是领养的小孩,那段失败的异性婚姻也不存在。没有家暴,没有逃亡,没有来自丈夫的威胁,女友们所认识的阿女,是一个风流又体贴的好情人。
 
在影片旁白里,黄惠侦说:“那个下午我一直在笑,但其实,我心里很难过。”
 
因为那些残酷的真相,无人谈及。
《日常对话》剧照

这部影片名为《日常对话》,但单以内容而论,或许叫《日常沉默》更为贴切。在家的时候,阿女始终寡言,面对女儿的镜头和追问,总是用几句话生硬作答。只有偶尔闪烁的泪花,泄露她内心深处的爱与痛。母女的对话似乎总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,圈子中间是什么?这个谜底,一直到影片的后半才终于揭开。
 
当母女又要陷入“我觉得你并不爱我”的怪圈中的时候,黄惠侦突然的坦陈划破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沉默。泪流满面,她拼上了最后一块缺失的真相,关于儿时父亲对她的性侵。而阿女红着眼圈,说,我不知道。
 
看到这里我第一反应是:阿女怎么可以不知道?她毕竟是母亲啊。
 
但黄惠侦紧接着在旁白里娓娓道来,这么多年来,母亲一直不敢问,不敢提,只能用那个想象中的场景折磨自己,这甚至比真相更加疼痛。这甚至让她不相信女儿仍然爱她。
 
她语气平和,我却被其中的爱意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折服。不禁去思考是怎样的生命经验,使她能在影像的留白处完成这样一次对话。
嘉宾(从左自右):四季(彩虹暴力终结所)  追命(同语) 袁园 程青松 黄惠侦 史逍 闲(同语)
 
在映后交流中,黄惠侦导演解答了这个困惑。

她说,虽然素材积累断续十余年光阴,但真正决心要把这个片子完成,是在女儿小友出生之后。
 
“我自己的身份从别人的女儿变成别人的母亲这件事,带给我很多学习。生了孩子之后,我才会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如何对待一个成为‘母亲’之后的人。‘母亲’这个身份,受到很大的,而且是过大的社会期待和压力。以前你是别人小孩的时候,就觉得‘是啊,妈妈不就是应该那样吗’,无私的大爱的牺牲的奉献的,你觉得好自然,因为从小到大都被告诉说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角色。可是在我自己当了母亲后,才突然惊觉,我不是生下来就是小孩的妈。在生她之前,我已经有了三十多年生命的经验,我怎么会突然因为怀胎十月,就突然软件升级,成为一个无敌女超人?我才意识到这个荒谬。”
 
也是从这里开始,黄惠侦有了勇气去“面对真正的问题”。她问出口的问题是对母亲,对亲人,对自己,而没有问出口的问题,是对看到这个故事的每一个人,在这个社会结构中生活的每一个人。
 
是什么让弱势者对自身遭遇的暴力缄口不言,引以为耻?
是什么让我们对一个“母亲”有如此苛刻的要求?
我们是否用无数标签淹没了完整的、鲜活的“人”?
……
 
问题一直存在,然而由谁提问,向谁提问,被谁解答却是另一回事,黄惠侦说,当她第一次看到摄影机的时候,她发现了一种东西。
 
“我看到了诠释权。”
《日常对话》剧照

把镜头回转,对准自己,《日常对话》向我们展现了导演是如何诠释暴力、底层、女同志、母职、父权、生死观、爱……更重要的是,这部影片展现了如何不让自己成为自身生活的“局外人”,如何撕下身上的标签,使生活还原为生活,而人还原为人。这一点恐怕是故事之外的拍摄者很难做到的,因为那些最明显、最“弱势”的标签往往遮盖了一个人,一个群体其他的部分,无论好的还是坏的,同时也遮盖了我们去认识一个人的视野。
 
导演和几位嘉宾一直反复强调,《日常对话》不是一部关于“女同性恋”的影片,而是一部关于“人”的影片。电影上映后屡获殊荣,有许多专业影评引入了种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宏大概念,但黄惠侦要表达的恰恰相反。
 
黄惠侦要表达的,正是拒绝用概念、结构、标签去切割真实的生活,真实的人性。概念编织的网太疏松了,许多small talk(日常对话),许多小人物的悲欢,会从网眼中漏下去。而ta们是同样重要的,是不该被忽略的。黄惠侦要表达的,正是从这些“大词”,这些标签,这些社会期待之中,夺回诠释自己生活的权力。
 
巧合的是,尽管没有摄影机,用的方法也有些笨拙,但阿女做了同女儿相似的事——自己诠释自己的人生。
 
活动现场,黄惠侦开玩笑说:“如果需要编剧的话,我觉得我妈妈很合适诶。”阿女选择不去触碰过往,选择编织一个新的,没有暴力和伤害的人生。而黄惠侦则选择揭开过往,去重新讲述这段经历。
 
这一次,她们大声谴责施暴者,她们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,并在镜头前自然地展现。
 
这一次,她们不是沉默的羔羊,不是某个深夜突然消失的妻子和女儿,不是“边缘群体”,而是故事的主人公,是有复杂感情和惊人勇气的,鲜活的人。

特约撰稿员  N.
吾辈爱自由,勉励自由一杯酒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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